咸丰九年正月十一日 致诸弟·述起屋造祠堂

【原文】
 
澄侯、沅甫、季洪三弟左右:
 
玉四等来,得知叔父大人病势稍加,得十三日优恤之旨,不知何如?顷又接十九日来函,知叔父病已略愈,欣慰欣慰。然温弟灵枢到家之时,我家祖宗有灵,能保得叔父不添病,六弟妇不过节裂,犹为不幸中之一幸耳。
 
此间兵事,凯章在景德镇相持如故,所添调之平江三营、宝勇一营均已到防,或可隐扎。浚川在南康之新城墟打一胜仗,夺伪印四十三颗,伪旗五百余面,皆解至建昌,甚为快慰。惟石达开尚在南安一带,悍贼亦多,不知究能扫荡否?吉中营以后常不离余左右,沅弟尽可放心。
 
起屋造祠堂,沅弟言外间訾议 【訾议:毁谤非议。】 ,沅弟自任之。余则谓外间之訾议不足畏而乱世之兵燹不可不虑。如江西近岁,凡富贵大屋无一不焚,可为殷鉴。吾乡僻陋,眼界甚浅,稍有修造,已骇听闻,若太闳丽 【闳丽:宏广华丽。】 ,则传播招尤。苟为一方首屈一指,则乱世恐难幸免。望弟再斟酌,于丰俭之间妥善行之。改葬先人之事,须将求富求贵之念消除净尽,但求免水、蚁以安先灵,免凶煞以安后嗣而已;若存一丝求富求贵之念,则必为造物鬼神所忌。以吾所见所闻,凡已发之家,未有续寻得大地者。沅弟主持此事,务望将此意拿得稳,把得定。至要至要。
 
纪泽姻事,以古礼言之,则大祥后可以成婚;以吾乡旧俗言之,则除灵道场后可以成婚。吾因近日贼势尚旺,时事难测,颇有早办之意。纪泽前两禀请心壶钞奏折,尽可行之,吾每月送修金二两。应钞之奏,不知家中有底稿否?钞一篇,可寄目录来一查,注明月日。纪泽之字,较之七年二三月间远不能逮 【逮:及。】 。大约握笔宜高,能握至管顶者为上,握至管顶之下寸许者次之,握至毫以上寸许者亦尚可习。若握近毫根,则虽写好字,亦不久必退,且断不能写好字。吾验之于己身,验之于朋友,皆历历可验。纪泽以后宜握管略高,纵低亦须隔毫根寸余,又须用油纸摹帖,较之临帖胜十倍。
 
沅弟之字不可抛荒,如温弟哀辞、墓志及王考妣、神道碑之类,余作就后,均须沅弟认真书写。《宾兴堂记》首段未惬 【未惬:犹不满意。】 ,待日内改就,亦须沅弟写之。沅弟虽忧危忙乱之中,不可废习字工夫。亲戚中虽有漱六、筠仙善书,余因家中碑板,不拟请外人书也。
 
【翻译】
 
澄侯、沅甫、季洪三弟左右:
 
玉四等来,听说叔父大人病势加重,不知得到十三日皇上体恤的圣旨之后,情形如何?现又接十九日来信,知道叔父病已略好些,非常欣慰。然而温弟灵枢到家的时侯,我家祖宗有灵验,保佑叔父不会因此加重疾病,六弟媳妇不过于哀痛,犹是不幸中的大幸。
 
这边打仗的事,凯章在景德镇与敌人相持,没有变化,所加调的平江三营、宝勇一营都已开到防地,或可隐蔽驻扎。浚川在南康的新城墟打了一胜仗,夺得伪印四十三颗,伪旗五百多面,都送到建昌,很是痛快。只是石达开还在南安一带,强悍的敌军不少,不晓得究竟扫荡干净没有?吉安营以后不离我的左右,沅弟尽可放心。
 
起屋建祠堂,沅弟说外面的风言风语,他自己担了。我却觉得外面的风言风语不可怕,而动乱年月的兵变不可不加考虑。如江西近年来,凡属宝贵有钱人家的大房子,没有一家不被烧了,真是殷鉴不远。我家在偏僻简陋的山村,那里的人眼界很小,稍微建点什么,已经是骇人听闻,如果太宏伟华丽了,一下子传开。说是一方首屈一指的建筑,那么在动乱年代,灾祸是难以幸免的。希望弟弟反复斟酌一下,最好在丰裕和俭朴两者之间来考虑,比较妥当。改葬先人的事,把求富求贵的念头消除干净,只求免受水淹蚁蛀,以安先人之灵,以免凶煞,以安后人罢了;如果有一丝一毫求富求贵的念头,那一定被造物的鬼神所忌讳。以我的所见所闻,凡已兴旺发达的家庭,没有一家是因为寻得好地的。沅弟主持这件事,一定要把这个主意拿稳当,把定不动摇,非常重要啊。
 
纪泽婚姻事,用古礼来说,大祥以后可以成亲;用我们乡里的旧俗来说,办完祭灵,做完道场以后可以成婚。我因近日以来敌势还很旺,形势难以预测,总有早办的想法。纪泽前不久的两封信,请心壶抄奏折,可以行之,我每月送他辛苦费二两。应该抄的奏折有多少,不知道家里有底稿没有?抄一遍以后,可以寄目录来查一查,要注明年月。纪泽的字,比七年二三月间的,远不能及。大约握笔要高,能握到管顶的为上乘,握到管顶下面寸把的次之,握到毫以上寸把的也还可以。如果握到近毫根处,那是难写好字的,也不久便退步,并且绝对写不好字。我自己试验过,也找朋友试验过,都是这样。纪泽以后要握管略为高些,就是低也要离毫根寸把多,又要用油纸摹帖,比临帖强十倍。
 
沅弟的字不可荒废,温弟哀辞墓志,以及王考妣神道碑之类,我做好之后,都要沅弟认真书写。《宾兴堂记》第一段不满意,等近日改好,也要沅弟书写。沅弟虽在忧危忙乱之中,不可废弃习字的工夫。亲戚里虽有漱六、筠仙会写,我因为是家里人的碑文板子,不准备请外面的人书写。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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